Clear Resplandor

历史向。非国设。




长久以来的战争终于结束了，菊终于可以不再以侵略者的身份站在这里。菊没有随部队回国，而是留在了这片直到昨天都硝烟四起的土地上。他直到昨天都是一个侵略者，而他现在终于不用再向可称为他的第二故乡的国度举枪。
侵略战争结束了。菊开始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流浪。他要回到他和那个人共同生活过的城市——王耀说了会在那里等他。
他在一个小镇歇脚，连年战争已经使这片土地上没有了人影。他认出这是少年时他居住的地方，他在这里认识了王耀，后来又与他一同去北平求学。往日的热闹早已找不到影子，可菊偏偏就看到了街市的人潮，听到了小贩的吆喝，手里感受到了那个人的体温，而他与王耀用中文和日语随意地闲聊着。菊凭记忆找回了家，大门被炸毁了，菊只能走到后门处。木门上爬满了喇叭花和剌剌草，拉扯几下扯断藤蔓，打开门，庭中躺着被武士刀砍死的陌生人的尸体。菊一眼就认出他们是日本人。他们毫无疑问是他的同胞——菊知道，这个国度的国民不会有人愿意按照他们的装束打扮自己，至少现在是。他不愿去想，杀掉他们的是什么人。
菊离开了小城。他走到北平时，北平刚刚被和平解放。菊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向路人问话，路人告诉他，这里在几天前被八路军接管了。
八路军。菊知道这是中国那个共产主义政权的军队。那个人就在这支队伍里。是啊，抗日战争结束了，但是解放战争还没有呢。那个人并没有机会闲下来，离他们相见的时刻还远着呢。
菊向路人道谢，然后在城里寻了一个住处住下。他留在了北平。如果那个人不会不守信——不，他一定会守信——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来，带着胜利的讯息，带着光辉和鲜血，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再度踏到这片土地上——这片他与他共同学习与生活的土地上……
也许他会寄来什么消息？菊想着，去母校问了一遍又一遍。没有他的消息，菊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快，而每一天又都过得那么慢。
没过多久，至少在菊眼中没过多久，新中国成立了。这下他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了。菊这样想。他给自己取了中文名字，用了王耀的姓氏。没有谁知道他曾经不得已成为这个国家的侵略者。但菊仍旧煎熬着。王耀说不必在意，可是王耀他自己真的会不在意吗？菊看着自己的双手，总觉得只剩下一对染血的手骨架。
直到朝鲜战争开始，菊依旧没有等到王耀。菊知道他一定会回来。
那个人答应了他，所以他一定会回来找他。
一定会。
菊拿着留在学校的一点钱置办了一套房子，在那里开店；后来又把店转手卖给别人，住到城郊改行当了作家。现在菊回到了母校工作。初时经常有他们两人过去的老师问他：
“听说你回来了，这几年过得不错吧？你哥哥呢？”
“承蒙关心不胜感激，在下一切都好。耀君……还没有回来。”菊平淡又有些疏远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，而后一并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回日本，为什么没有被排挤等问题。
而后来，所有人都不再在菊的眼前谈关于王耀的事。
菊依旧留在这里等着王耀。他知道他会回来，战争夺不走强者的生命，而菊至今仍记得那人挡在自己面前时，他的背影有多么高大。
“我们的生命是祖国赐予的，而国籍便是我们不忘本、仍为祖国骄傲的证明。为了报答祖国，我们现在才会站在这里，为了祖国而战斗——尽管杀戮的对象是自己所爱之人的同胞，甚至可能就是自己的爱人……”菊是听话的孩子，他记住了王耀的话。他没有更改自己的国籍去逃避强制的兵役，并且为祖国战斗到了最后。菊把那个人的话记得一清二楚，所以他不可以不要他的弟弟，他的所爱之人。那可是他最敬重又最珍爱的人啊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，但他们曾相依为命。菊知道他不会对他说谎，所以他留在中国，留在北京，在这里等他回家。
这一等就是十年。
1963年的春天，菊在重病后逝世。年仅四十二岁的他，生命中的大半时间都有着王耀的影子。
十五年后，一位曾作为八路军战士参与了二战的、因为日语流利而一度被当成了日方军官带去日本的、名为王耀的中国科学家恢复了记忆，从日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祖国。

———end———

【个人归档】